7月8日的那天晚上,和別的晚上沒有兩樣。63歲的桃坪人馬林,在傢門口和鄰居喝茶。新聞說,海南省委常委、副省長譚力落馬。

  馬林沒有留意。

  直到第二天中午,在鄉政府上班的晚輩跟他講,“昨天有個副省長被抓瞭,他以前在桃坪當過知青。”

  1970年代初,馬林和插隊的譚力在一個生產隊幹活。他這才想起,“毛娃好像叫譚力”。

  “那時候大傢都叫他毛娃、毛娃,真名倒給忘記瞭。”馬林告訴澎湃新聞。說完這句話,他開始和身邊人爭論,譚力到底是海南省副省長還是湖南省副省長。

  十多分鐘後,大夥還沒有形成共識,就散去瞭。馬林說,鄉親們平時沒有討論政治話題的習慣,“但說起毛娃,大傢還是有興趣的。”

  從1976年前後離開桃坪算起,譚力一共在桃坪呆瞭兩三年。與青年譚力接觸過的桃坪人普遍覺得,插隊的時候的譚力,大部分時間裡不大惹人註意。“但改變命運的機遇到來時,他都趕上瞭。”

  2014年7月,中央反腐風潮勁吹之時,已是59歲年紀,官至副部的譚力也趕上瞭。

  毛娃

  官方簡歷顯示,1972年2月至1973年8月,譚力在四川省宜賓地區長寧縣桃坪公社興龍一隊當知青。

  40年後,桃坪公社早已更名為桃坪鄉,興龍一隊也更名為永和村。

  桃坪鄉現在隸屬四川省宜賓市長寧縣。1970年代初期,知青下鄉熱潮席卷時,作為農業鄉的桃坪迎來瞭數十名知識青年,這之中,小名叫做“毛娃”的縣城青年譚力,日後成為這個群體中最為知名的人物。

  “他父親是作為技術工人從重慶引進到長寧紙廠的。我們也不知道他為什麼叫做毛娃,反正就這麼一直叫著。”劉大富告訴澎湃新聞。68歲的劉大富是譚力插隊時所在生產隊的隊長。

  劉大富回憶,與譚力同期來興龍一隊插隊的除瞭3名長寧縣城的青年,其餘6人均來自四川省自貢地區。

  在興龍一隊插隊的一年半裡,譚力一直住在興龍一隊南木塆的坡上。房子是土坯結構,系劉大富傢的房子。而今,土屋早已坍塌,僅有青草生長。

  剛到生產隊沒多久,為瞭考驗新來的年輕人,有一天中午,劉大富要知青們頂著烈日去幹活。在其他年輕人猶豫的時候,譚力第一個去瞭田間。

  “他在這群年輕人裡,成分好,也聽話。那時候他才十六、七歲的樣子,幹的活和我們一樣,除瞭農活,還要去搞修路。我記得沒多久就適應瞭這樣的生活。社員們都說這個小夥子不錯。”劉大富說。

  庸常的生活之外,興龍一隊的知青們沒有什麼集體活動。打撲克成為青年譚力夜間為數不多的活動。忙完生產隊的事情,晚上劉大富就和4個知青一起玩撲克。這個娛樂活動一般進行到晚上12點。

  劉大富的印象是,不打撲克的時候,譚力會看書,這和其他知青不一樣。這些書籍包括瞭當時常見的各種政治動員書籍。

  “毛娃愛學習,有時還讓傢人寄書來看。我猜他想快點離開桃坪。”劉大富說。

  因為聽話,在農閑的時候,譚力獲準可以回傢探親。

  “他都是當天來回,很守紀律。不給我們惹麻煩。”原興龍一隊黨支部書記黃德水說。

  離開

  1972年2月,譚力等人從縣城到桃坪當知青,是黃德水去公社交接的。交接的場面和黃德水想的不一樣,“一點也不熱鬧”。這是興龍一隊第一次有知青來插隊。

  “我去瞭,就讓領人。然後他們就拿著行李,跟著我回瞭南木塆。”這個場面,70歲的黃德水想瞭很多次,才可以復述下來。

  開始,黃德水沒太留意譚力。後來接觸他覺得這個年輕人不錯,老實本分,沒有什麼特別的愛好,“我已經想不起來插隊期間,他有什麼突出的表現。印象深的是,這個人對誰都愛笑。”

  澎湃新聞註意到,也因為“笑”,中年之後的譚力曾遭遇批評。

  2008年5月汶川大地震後,在中央領導來綿陽視察時,時任綿陽市委書記的他不合時宜地在現場露出滿臉笑容。此後,坊間稱其“譚笑笑”。

  後來,譚力在接受南方周末采訪時回應:“我覺得多數人是不明真相的。你說我笑瞭,你要看我是在什麼場合下,總書記和總理來瞭,我去迎接他們啊,當然心裡是高興的。”

  譚力落馬前,至少有3名綿陽官員告訴澎湃新聞,主政四川省綿陽市期間,譚力的兩大愛好是迷戀收藏高檔相機和喂養藏獒。這和青年譚力在插隊時興趣不明,不大一樣。

  對於譚力落馬,黃德水有些不解:“他那時做人、做事都處理得不錯。公社那時候覺得他不錯,就把他推薦去上學的。怎麼最後會這樣?”

  官方簡歷顯示,下鄉僅僅一年半以後,1973年8月,譚力進入四川省高縣師范學校學習,兩年後畢業。

  這個機會對與譚力同期的知青而言,彌足珍貴。譚力去上學後,知青們陸續抓住機會回瞭城。黃德水瞭解的情況是,大部分人進瞭工廠。

  黃德水說:“進工廠的人,後來很多在國企改革中下崗瞭。毛娃因為讀瞭書,就不一樣。有個和他一起來的知青,走的時候給我講,知青們都說毛娃很厲害,跟得上形勢,抓住瞭上學的機會。”

  譚力去讀書後,黃德水和劉大富有點遺憾——忘瞭拍照。二人回憶,在譚力去讀書後,其與興龍一隊基本屬於失聯狀態。

  “我原來以為他會寫信回來,可是沒收到。沒有照片,念想也沒瞭。”劉大富說。

  直到1975年7月,譚力回到桃坪,劉大富才再次見到他。彼時,譚力進入桃坪公社大橋小學教書。

  羅東魁是譚力教書期間的同事,“那時他就是一個普通老師的樣子,沒聽他說對從政感興趣。但也可能他不輕易說。那時候我們都覺得會在桃坪教一輩書……後來聽說他當瞭領導後,脾氣很大,還喜歡吹殼子(吹牛)。這個變化挺大。”

  直到退休,羅東魁一直在桃坪教書。

  而譚力的機會隨後又一次降臨:在大橋小學教瞭一年多書後,他被調往長寧縣文教局工作。

  其後,在1979年,譚力參加瞭高考。那一年,他成為重慶師范大學79級學生。

  澎湃新聞發現,大學畢業後,譚力在仕途上開始拾級而上。

  1983年其從重慶師范學院政史專業畢業後,在宜賓地區教育局和四川省委第二黨校前後任職達12年有餘,一直遞升至教授。

  1995年9月,他在掛職成都郊縣郫縣縣委副書記兩年後,直接出任縣委書記。兩年後,譚力再受提拔,先後任成都市市長助理,市委常委、宣傳部部長,廣安市委書記、綿陽市委書記,直至2009年赴海南任省委常委、宣傳部長。

  宜賓市一名處級官員在譚力落馬後琢磨過譚力的履歷。

  “宜賓政界一些人覺得,他的轉折點出現在去省委第二黨校任職期間。他在郫縣掛職後能留在當地並且轉正,這裡面有什麼機遇呢?”這名官員說。

  “毛娃1979年考上瞭大學。消息傳回桃坪,有人說他是不是找的關系,調到縣裡面,再去考大學?我說這不可能呀,他父親是長寧紙廠的工人,哪裡有這個能耐?”黃德水說。

  1970年代末期,來桃坪插隊的知青陸續回城。

  唯一一個沒有離開的是來自自貢地區的知青倪斯成。在一次施工中,倪斯成不幸被爆破裝置擊中身亡。

  桃坪鄉給他開瞭追悼會,他的遺體被葬在興龍的一個水庫邊。7月13日,劉大富對澎湃新聞說,倪斯成和譚力,這兩個人大傢印象最深。其他來去的知青,很多都想不起來。

  黃德水開玩笑說,其他人就像沒來過一樣。

  “那時候,毛主席說知識青年到農村去,接受貧下中農的再教育很有必要。怎麼接受瞭教育,毛娃怎麼還出事?”黃德水嚴肅起來。

  回來

  劉大富已經快有40年沒見過譚力瞭。他強調那時公社幹部很欣賞毛娃,覺得他愛學習,才把去讀書的推薦名額給瞭他。

  “那時候,一同推薦的還有另一名幹部子弟。因為這事,那個人還不安逸(高興)呢。那時的毛娃年輕,還不知道怎麼處理和那個人的關系。”劉大富說。

  末瞭,他問身邊人,“以後在電視上還會看到毛娃嗎?”

  沒人回答他。

  黃德水倒是在前兩年見過譚力。其回憶,2012年夏天,譚力曾經來傢裡看過他一次,但坐瞭一會兒,就走瞭。後來,譚力還委托友人來看過他一次。禮物是麥片、芝麻糊和50元錢。

  因為這事,有一段時間,黃德水被不少人羨慕。

  “譚力其實和桃坪是有淵源的。他的母親就是桃坪人。當時他來桃坪插隊,據說是希望有人照顧一下,不那麼苦。”黃德水說。

  羅東魁對譚力出事有點感慨。

  “他和他的外公有點像。命運都和時代扯上瞭關系。”羅東魁說。

  作為桃坪鄉上不多有文化的人,羅東魁對桃坪的過往不陌生。

  羅東魁說,譚力的外公餓死於“三年困難時期”。餓死之前,這位成分為地主的老人,剛剛從勞改農場回傢不久。

  “譚力出事,和現在中央反腐敗有關系。”羅東魁說。

  7月12日晚,幾個與青年譚力共事過的老人圍在一起,回憶40來年前的毛娃。

  “他插隊的時候,他母親來看過他。看得出來,他母親對他挺嚴格的。你們說,傢教對人影響大,還是其他的大?”劉大富問。

  又沒人回答他。天色暗下來,蚊子越來越多,一群人又散瞭。

  澎湃新聞從一名在政府部門工作的桃坪人處瞭解到,劉大富想不通是因為不瞭解成年後的譚力瞭,“他到瞭縣城工作後,人就變瞭。成為廣安的領導後,他的名聲在宜賓,開始變得不好瞭。後來,關於他的傳聞也多瞭起來。”

  譚力在出事前,最後一次是與曾經插隊過的興龍一隊產生聯系是在去年。

  劉大富說,村裡沒錢修路,想找他給想想辦法。可是問瞭很多人與他同期的知青,都說沒毛娃的電話。

  劉大富搖瞭搖頭。

  (應受訪者要求,文中除譚力與倪斯成外,其餘人名均系化名)

  (來源:澎湃新聞網 作者:潘則福)

(原標題:譚力兩大愛好:迷戀收藏高檔相機和喂養藏獒)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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